阿司匹林

原稿滞留地……

27.偷生——来时尚早

雨后傍晚的风里带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灰蒙蒙的天,干枯的草地还有几枝随风摇摆的柳树枝。悄悄冒出的嫩芽被干枯的青草藏在身下。

 

空青穿着灰色的雨衣站在田埂上,张开双臂拥抱晚来的凉意,过肩的长发随风飘扬。她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到乡下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可以放飞自我,这里完全没有认识的人,远离那些理不清,弃不掉的人。快乐就好。

 

草丛里窥探世界的小花,花苞微微张开,细细妖娆的身姿,引起她好奇的打探。“小东西,真是可爱死了,让我闻闻你的味道。”她提起雨衣的衣角,弯腰半爬在地上,小心翼翼一点点朝小花靠近。像即将得到喜爱礼物的孩子,笑得睁不开眼。“嘿!”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少年清脆的叫声,吓得她五体投地趴在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也是城里来的孩子?”空青抬头看少年高高在上的模样,又低头看看自己满身狼狈。双手撑地站起来,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哎,对不起。我叫陆何年。”空青掸掸身上的草和灰尘。轻抬眼睑细声回他“颜空青。”“什么什么?遥控器?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名字?”“颜如玉的颜,空无一物的空,青青子衿的青。颜空青。”她没好气大声的给他解释。少年笑意盈盈站在一旁,手不知所措的挠挠头。赶忙赔不是。他白皙的皮肤在越来越灰暗的视线里很是晃眼,可以清楚看到他从耳尖到脖子白净的地方涨得通红。不安分的手一直在头顶和耳鬓边缘徘徊。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兄弟姐妹叫陆何月的?”她低头整理着衣角,语气不大友善的质问。“你真聪明,是还有一个叫何月的姐姐。嘿嘿嘿...”笨拙的模样和她平时见的男孩不一样,有点憨憨的。“嗯...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吧,前面路口有一条大黄狗,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来,我怕它看见你是生人,肯定会追着咬你的。”“噢?我不怕狗。”空青整理完衣服,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快要六点。慌忙越过男孩掉头跑开。

 

男孩的话被风吹散在她疾步奔跑的速度里。他无奈摇摇头小步紧跟在背后。

 

“汪汪汪...”“汪汪汪...啊啊啊....”他听到惨叫,健步如飞连忙跑过去。只见身手矫健的少女抱着一棵歪脖树,闭着眼睛脚不停的向下扑腾。

 

“噗..我看你们这也不像相处很和谐的样子啊。”他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猛拍大腿。

 

“陆何年,不许笑。快把它赶走。”空青依旧闭着眼睛手脚不停的在空中胡乱的扑腾。“你眼睛睁开看看,早就走了。”他伸出手呈接住姿势示意她可以下来了。

 

见她抱着树不肯跳下来,他也三两下爬了上去。站在树丫上往下看,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寒颤“哎,看不出来你可以爬那么高呢!啊,是什么激发了你的潜能?是好奇吗?是挑战自我的精神吗?是对自由的向往吗?都不是,是生存,是活着的本能。哈哈哈....”他扶着枝桠移到空青身边。发现她的手臂抖的厉害,脚也没有放在整根树枝安全的位置上。空青看他一点点靠近,想转身反手够另外一枝树丫,不料天有点黑,没看清脚下。陆何年赶忙直接从上面蹦下去,一把把她抱起来,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空青挣脱开他的怀抱,几个趔趄靠在歪脖树旁,摆摆手说没事。陆何年蹲下紧紧鞋带“还好这个树不高,你人没事还好。我送你回去吧。”

 

“嗯,谢谢你。”空青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眼睛,陆何年小小心扶着她,也不在多问一句。

 

村里的天黑就是立马黑下来,没有城市里霓虹闪烁的交替,凉飕飕的冷风吹得她不由得扯几下衣领来保持身体的温度。出来的时候大概是太开心,没想到回头的路还竟然有点距离。想到这里她冷笑了几声,笑自己也会不计时间忘乎所以的开心,而且还被刚见面的陌生男孩一路扶持。

 

“你是回来探亲玩的吗?我好像一次都没有见过你。”陆何年突然的发声打破了一路的安静。“陪爷爷回来探亲的。”空青揉揉膝盖,掉下来的时候脚好像扭到了,这会一阵阵的疼。听到他的问题思忖了一下才回应。

 

广阔的大路上树木被风吹得吱吱作响,他们的身影被月光映在路边低矮雪白的墙上影影绰绰。没走两步空青用力拉住陆何年,示意他路边停一停。借着月光他看到空青疼痛的表情,立马把她扶到旁边蹲下问她哪里不舒服。空青摆摆手说没事。她立在墙边,缓缓情绪,掏出手机给姑妈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又向陆何年问了地址告诉姑妈让她不要担心自己晚一点回去。挂掉电话,抬头见陆何年一直盯着自己,把手机放进口袋对他礼貌性笑笑。“哎,你说过要送我回去的,可别半途把我丢下了啊。”空青活动活动那只有点疼的脚,又把手搭在对面发呆的男孩肩上。

“嗯,没问题。”他回过神拍拍胸脯,正气十足的保证。

 

“明天肯定是个很好的天气,有星星。”陆何年指着天上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给她看“嗯”空青心不在焉的应和着。“你不怕我是坏人吗?这是陌生的地方哎,你应该要有点防备之心...”“坏人脸上没有写坏人两个字,好人也不会一直强调自己是好人。你是不是没有出去过?”她打断他的话,但是话说完她又有点后悔,因为她抬头正好看到他如湖水清澈的眼眸泛起点点涟漪,通红的耳尖像极了烧烤架上呲呲冒油的香肠。周围一下子陷入一片寂静,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姑妈在门口小路上不停踱步焦急的等着她,回头见她被人搀扶一瘸一拐快步走过去。“是何年啊,都长那么大了,哎,你看这人赶人时间过的就是快。你都那么高了,我老咯。”姑妈搀着空青,扭头对少年一通寒暄。“吃饭没?进去坐坐。”“不用了。”少年脱开手臂,摇摇头转身快速跑开。

 

“姑妈你认识他?”姑妈把她扶坐到躺椅上,脱下鞋子眉头紧皱。“认识,他是陆家庄的。爸爸好吃懒做,妈妈在他小时候走了。好像他还有一个姐姐。只有一个奶奶,对他们姐弟俩不太好。”姑妈喊姑父拿碘酒过来给她消毒。“啧啧,你说这莫尘知道会不会立马过来把你接回去?都肿起包了。”“嘶”空青本能的往后一躲,老椅子一下子翻了个底朝天。“哈哈哈~青青,你别动,等我先拍张照片。”“咔嚓咔嚓”空青捂着脸,假装生气不给姑姑拍。

 

宋南星收到照片瞄了一眼,回复问那是什么时候的娃娃,破了直接扔掉就行。不用发照片留记念。姑姑收到回复,气的说回去以后一定带他去看眼睛。

 

吃完饭空青一蹦一跳跟着姑姑在厨房里转悠。姑姑每每回头都见她好像有话要说,以为她是想问哥有没有告诉莫尘她脚扭伤的事情。放下手里的抹布,靠在灶台旁边直直盯着她。“姑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空青摸摸脸颊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青青,你还小,不要那么早把感情看得那么重。等你毕业或者遇到更好的,你会很痛苦。”姑姑长舒一口气接着说“莫尘和你的年龄相差的有点大,虽然我不反对你和他交往。但是你要明白,经历差距比三观差距产生更多矛盾”空青愣了一会,然后摇摇头。“姑姑你想多了,我是想问那个陆何年的事情。”她接过姑姑手里的抹布放在灶台上,拉着姑姑坐到餐桌旁边。“哎,你这孩子,等我给炉子加块煤。”温暖的厨房里升起一股白雾,炉子下面烤着邻居奶奶给的红薯。姑姑掏出一个在手里荡来荡去翻几下掰开半个递给她。甜丝丝的味道夹杂在煤饼稻草的烟灰味里,空青猛吸一口气“真好闻,姑姑这个红薯是黄心的。好好吃。”“我们安徽这边沙土地种的都是这种黄心的,我还在炉子底下还烤了土豆也是黄心的。沙沙甜甜的也特别好吃。”姑姑朝她神秘兮兮眨巴眼睛。

 

“姑姑那个...”

 

“小八卦精。”姑姑宠溺的帮她把披在身上的外套向上捋捋。“还不是姑姑先引起我的好奇心的。略...”她俏皮的吐吐舌头。端端正正坐好,俨然一副吃瓜群众的小表情。

 

“他吧,哎!”姑姑拍拍身上的灰,随手把炉眼虚掩。叹气道“他五岁的时候,妈妈走了。那时候姐姐八岁。爸爸一天到晚不干活。东头喝酒西头赌博,县城里原来他爷爷活着的时候买了两块地。后来那边拆迁,两块地分了一个店面一套房子。他就把房子租给人家做生意,一年也就收个两万多块钱吧。他妈妈以前在的时候经常劝他爸爸,不要把房子租出去自己勤快些也做一点小生意。他们那边店挨着县城最好的中高学校,弄个小饭馆以后孩子大了照顾上学也方便。但是呢,女人想法很好,男人死活不去干。说累,又挣不了几个钱。孩子小以后说不定什么样。养到十五六岁初中毕业就让孩子出去打工。你听听这说得是什么话。后来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何年妈妈也劝他出去打工,这次他听了两口子也出去打工了。在广东做电饭锅厂里,可是没过两个月又回来了。何年爸爸和人打架把别人打伤了。然后厂里就以安徽人暴力把他们赶出来了。”姑姑转身掏炉子里的土豆,还有四个灰不溜丢圆圆滚滚的小煤炭。“完了,看来这个烤鸡蛋你是吃不到了,糊了。”姑姑小心翼翼敲开一个,果然里面像碳一样。空青坐直了身子两眼放光看着姑姑一个一个敲开碳一样的鸡蛋噗呲笑出声。“哈哈哈....姑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烤鸡蛋的...”“小孩子少见多怪。”姑父笑眯眯反驳空青,进门手里提着一篮油油泛亮的东西递给姑姑“隔壁表姑奶奶给的油条,明早煮粥馏几条吃。”“哼,本来就没见过。”空青捏起颗土豆,放到嘴边轻轻吹掉粘在上面的碳灰。拨开皮递给正盯着鸡蛋疑惑的姑姑。“我这肯定是火大了。明天再烤一次试试看。”“好啦,你们在聊什么呢?”姑父放置好油条,拉个小板凳也坐到炉子旁边吃烤土豆。“说村里好孩子陆何年的故事。”姑姑倒一杯水推到姑父面前。姑父咬一口土豆砸吧嘴附和姑姑“何年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可以出人头地。比他爹强。”

 

“姑姑,后来呢,他们是不是又出去打工了?”空青把每个土豆都擦的干干净净,按照大小整整齐齐码在餐桌上。

 

“后来没有出去了,何年爸爸在县城工地上干活,他爷爷身体不好,姐弟俩还小,他妈妈就在家里种玉米照顾他们。日子也慢慢好过一点。他爸又在工地染上了赌博,年底回来年都过不起。一家四口房子漏风又漏雨,冻的孩子发烧也不去看医生。”“幸好何年命大,挺过去了,没有留下后遗症,不然哪...老桥口又多一个铺盖卷。”姑父接过话茬,他一口气吃了两个土豆伸手拿第三个被姑姑一个眼色吓的手缩了回去。“行吧,我拿一个给爸爸吃。你们也别太晚。”姑父本来准备趁姑姑不注意多拿一个,姑姑微微一笑。姑父打个冷颤小跑出去。


“姑父是什么意思?”空青捡起地上的火剪扒开炉眼丢进一颗生土豆。“和乱葬岗差不多意思。”“哦。”她又扒拉一捆乱七八糟的树枝滚到脚边。“99年春天,清明节我们回来给你哥奶奶扫墓,听说何年妈妈走了。原因是家里没有吃的,他妈妈去奶奶家借粮食,奶奶家在蒸馒头,他妈妈就说婆婆家的馒头面白,蒸出来的馒头又大又香。然后她婆婆就不乐意了,说孩子是她生的,要吃的去找娘家要去,她的馒头大米只给自己儿子吃。说着还去扯何年妈的头发,把她拖到院子外面,东家西家都在,老奶奶撒泼打滚说媳妇偷她粮食。他奶奶是出了名的泼皮,邻居们也就象征性拉几下劝几句。

 

“他爸爸不管吗?自己的孩子不给找吃的养活吗?”空青把树枝一根一根折成差不多长短摆放整齐,轻声问。

 

“他爸爸过来拉着就拳打脚踢,一脚给她踢翻到路边树上。说她不能就养去要饭,偷他妈的东西想饿死谁。何年和他姐姐连哭带爬哀求他爸爸不要打妈妈了,他们不饿。娘仨抱在一起哭。他爸爸扶起他奶奶回去就把院门从里面叉上了。听说他妈半夜给他们煮了一锅玉米糊搁里面加了一点点面粉和麸子。早上孩子起床找妈妈没找到,就去奶奶家找。被他爸爸一顿打,骂他们两个拖油瓶。以前人结婚没有结婚证。这么多年过去了,何年可能都不记得他妈长什么样,姐姐呢因为他爸赌博欠钱早早嫁了人,拿彩礼钱还赌债。何年爷爷前两年去世了,他爷爷对他还好,要不是他爷爷可能他也早就出去打工了,哪还有现在读大学的机会。他很聪明,人也开朗。不过村里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哎....好了基本就这样。小八卦精,该睡觉了。”姑姑撑撑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催促空青赶紧去睡觉。

 

“可是我还有一个小土豆没有烤好呢,我等一下再回房。”空青仰着脖子乖巧的向姑姑道晚安。

 

炉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气若游丝,她捧着脸看着它们一会白一会灰。弯腰背过去捡起半截枝条有一下没一下戳里面的煤碳。她看了好一会,突然丢掉枝条用火剪堵住炉眼自言自语道:“明天问问他会不会烤鸡蛋。”

 

从厨房出来绵绵细雨适时而来,空青蹦蹦跳跳穿过堂屋,哼着周杰伦的青花瓷欢快的哒哒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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